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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花與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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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梅木山呆了幾載歲月,小白和小透竟也長高到我胸口了,就像院子裏栽種的那株小白梅,模樣俊俏,身姿挺立,不枉費我辛辛苦苦將兩人拉扯至今。

山中的日子愜意非常,春觀夜櫻,夏望繁星,秋賞滿月,冬會初雪,偶爾不得閑,我就帶著兩個孩子去奴良組小住一段時間混個臉熟,等到氣氛平靜下來,再回到山上居住,只是可惜了先前親手栽種的綠色植物,被那些不知名的強盜或者浪客糟蹋的不成摸樣,心疼歸心疼,也是沒辦法的事,我總不能帶著它們一塊去別人家裏。

一天夜裏,我正坐在竹凳上啃西瓜,天上繁星點點,夏風清涼,院子裏幾簇風息花迎風綻放,那是一種叫做“安夜行”的花妖路過時贈送給我的種子,據說有驅趕蚊蟲的功效。

耳邊聽得漸近的腳步聲,我腳尖輕輕點地翹起椅子,探頭望去,“怎麽才回來,晚飯,可沒有留哦!”

“小千!你快看!”

小白蹦蹦跳跳的撲過來,手裏提著盞漂亮的花燈,下邊綴著淺色流蘇一搖一晃,他掀開臉上的狐貍面具,興奮的笑臉上掩不住的期待光芒。

我拿起手絹擦了擦他額頭上細密的汗水,一彈腦門,“嚷嚷什麽,以為別人都是聾子?”

“山下面在舉行廟會,可好玩啦!小千~小千~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我們一起去嘛~”他眨巴著流光溢彩的漂亮眼睛,拖著我的手黏糊糊的撒嬌。

“你這家夥!”我揉了揉他毛絨絨汗津津的腦袋,拍拍手,遞了塊西瓜給他,“走吧,我們一起去叫小透。”

軟磨硬泡加上撒嬌耍賴,我和小白好不容易才哄了小透一起去廟會玩,自從上次從奴良組回來,短短十年,山下的變化竟然這樣大。

廟會果然是個熱鬧的地方,那些隨處可見的場所,有帶著小孩的婦女,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藝伎,也有拿著酒瓶到處晃蕩的浪人,街道兩旁隔著一小段距離就有商販在叫賣,琳瑯滿目的商品和小吃讓人看花了眼,聞著那勾人的香氣,把胃裏的饞蟲都喚醒了。

小家夥對這種熱鬧的場合新鮮又好奇,完完全全把我和小透拋在腦後,從我這裏拿了一串錢之後就不知道蹦跶到哪裏去了。

“吶~要不要去撈金魚?”

“不要。”

“要不要吃烤章魚?”

“不要。”

“那你想要什麽?”

“你很閑嗎?”

……這死孩子!

我一邊撫額,一邊用剛買的淡綠色發帶將頭發紮起來,“真是拿你沒辦法,小透,你這樣會老很快哦!一眨眼就會變成沒有牙整天只會樂呵呵對著太陽傻笑腦袋沒毛幹癟癟的小老頭哦!”

“哼!”小白勾了勾嘴角,回給我一個不屑的冷笑,“總比某些人一大把年紀還沒個正行好。”

我抽了抽眼角,決定在這個喜慶的日子裏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指著前面鬧哄哄的人群道:“前面好像有木偶凈琉璃的表演,一起去看看?”

小透嫌惡的看了眼吵鬧的人群,轉身在一旁供人休息的長凳上坐下來,說道:“太吵了,想去你自己去吧!我累了。”

這廝一向我行我素,喜愛清靜慣了,我也不強求,說了句會給他帶好吃的回來,便艱難地擠進了人群之中。

月掛中天,夏蟲鳴噪,伴隨著歡快明亮的鼓樂聲和人群的嘈雜聲,從二條街的位置,隱隱傳來了不祥的氣息。

一瞬間我怔住了,連帶著停下腳步,閃身躲進黑暗靜謐的樹林中,踏在高高的枝幹上,風帶來的那股氣息越發明顯。

是殺生石的氣息,終於出現了麽?

不巧今夜是滿月,人身的話活動會很不方便,而且這股氣息與之前的完全不同,非常龐大,也更加邪惡。

但是,為什麽之前都沒有感覺到呢?照理說這麽近的距離,我應該會有所反應才是,偏偏是今天……

出於多種考慮,我決定還是去二條街附近看一下,掌握基本的情況,才好再做打算。

二條街的方向漸漸遠離了廟會的舉辦地,而哄鬧的聲響依稀在耳邊回蕩,走的遠了,連那些人聲也聽不到了,只有煙花在夜空中綻放的聲音在耳邊不斷回響,黑暗寂靜的夜裏,五彩斑斕的顏色映得人眼前明明滅滅,不自覺恍惚起來,我不由握緊了腰上的刀柄,更加戒備。

太靜了。

繞過巷口,鼻尖忽然嗅到濃烈的血腥味,伴隨著若隱若現的石榴花香,來得急促又猛烈,慘叫聲,刀劍相抵的撞擊聲,紛亂的腳步聲,我躲在屋檐下等待這一陣廝殺結果,心裏有些發冷。

在京都城表面的祥和安寧下,隱藏著世態炎涼和腥風血雨,十年前美國以炮艦威逼日本打開國門,強簽了許多不平等條約和關稅協定,引發了全國上下的不滿,一些激進的維新志士在攘夷活動中暗殺在日的外國人與親夷要員,手段殘忍狠辣,自稱為“天誅”。

我討厭血的氣味,夾雜著香甜的石榴花香氣,炎熱的夏夜微風,讓人胃裏作嘔,如果,能夠下場雨就好了。

搞暗殺的人手腳一向勤快,不一會兒聲音就安靜下來,我估摸現場差不多處理完畢,便從隱蔽的屋檐下走出來,朝巷子裏拐進去。

“當——”

雪白的劍身反射著月光,我瞇了瞇眼睛,劍鞘橫檔在眼前,黑暗的夜裏那雙金黃色的眼睛冷酷犀利如同野獸一般,不帶一絲情感,他用力壓下劍身,手掌在劍背一推,鋒利的刀刃直逼面龐。

開頭失了先機,他的攻擊來的太突然,我幾乎招架不住,武器丟了,便用柔術,我屈膝擡腿,對方察覺到我的意圖猛然起身,順勢又用刀頭狠狠頂了我肩膀一下,只聽哢嚓一聲,我脆弱的人類身體被他卸了半條胳膊。

好歹撿回一條命,我猛地向後退去,心下驚雷一般狂跳,我勒個去!差點把小命交代在這兒!

遇上強敵,容不得有半點分神,我回刀橫平,他速度極快,早已欺身上前,天衣無縫的擋住我的去路,殺氣激蕩,他沒有半點猶豫,就如同劊子手一般,接二連三的向我劈斬過來。

我用盡全力躲閃他的攻擊,明明有空隙反攻,卻因為那莫名的猶豫錯過機會,殺人見血在這亂世中已是平常事,你在猶豫什麽?今天如果不動手殺了他,死的就是你自己!

可是……

對方只是一個孩子!少年的臉龐仍舊青澀,那種眼神——就連殺人都是那麽純粹而義無返顧,他不是胡來的,那是個抱著無比堅定的信念和決心,在殺人的孩子!

“你等——”

我試圖和他說上話,卻在開口的時候被他阻攔,想必認為這敵人不靠譜實在是個大好機會,他右臂屈回,刀尖由上至下,勢如破滅,我情急之下膝蓋微彎借著空隙仰躺在地面上,堪堪躲開了這一刀。

他左手摁著我右邊脫臼的肩膀,膝蓋跪在我兩腿之間,上身壓的極近,鋥亮的刀身貼著脖頸,稍一動就能讓我來個頸總動脈大出血而死。

“呼——呼——”

我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倒黴,妖怪世界裏橫著走的大妖怪九尾狐,竟然陰溝裏翻船,話說回來為什麽今天是滿月啊啊啊啊!!!

我咬了咬牙,松開庭心牙,打算用棒形手裏劍對付他,看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對方的殺氣猛地一滯,瞳孔驀地放大,仿佛遇到什麽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僵硬地盯著我的臉。

“看什麽看!”我惡狠狠的瞪回去,聲音有些啞,“神經病!跟你有仇嗎?上來就砍人!”

他呆呆的伸手,我腦袋一抽筋,以為要被他挖掉眼睛,那只手卻貼著臉頰輕輕蹭過去,微微一顫,拾起我散落在地面上的一縷發絲。

“……女人?”

他微不可查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一怔,與他四目相對,少年呆呆地望著我,仍舊沒回過神來。

肩膀疼得要死,單薄的和服衣襟散開,露出白皙的皮膚和抹胸,那片柔軟的布料因為大幅度的活動松散開來,堪堪露出誘人的弧度。

我到底還是有一只身為狐貍精的自覺的。

“你想看到什麽時候?”

這年代說起來豪放藝伎梳發女滿大街晃悠,封建女子比不會叫的牲口還沒有地位,可是勞資不屬於以上任何一種啊!!我擦你到底要鬧哪樣!

他飛快別開眼睛,尷尬地抿了抿唇,收刀起身,緊握著劍柄的手略微有些顫抖,“你……”

我動了動手指把手裏劍送回隱藏的部位,左手撐地,起了三次沒起來,半死不活地道:“怎麽,不殺女人嗎?還有,我是無辜的,剛才純屬路過,什麽都沒看到。”

“我察覺到有人在那裏,似乎是個高手,所以……”他低聲說著,朝我蹲了下來,“抱歉,你還好嗎?”

“所以你特地等同伴都離開,我現身以後再動手?”我平靜地說著,彎了彎嘴角,“真是溫柔啊!還有,我很不好。”

少年皺了皺眉,很為難似的將我小心扶起來靠在懷裏,臉別到一邊去。

心律不穩,很緊張吧,又是一個故作老成的家夥。我閉了閉眼睛緩解酸痛,嘆氣,“很疼啊……”

正要擡起手臂要拉攏衣裳,少年忽然伸臂勾起我的小腿打橫抱起,拐進另一條巷子,低冷道:“別說話,是善後的人來了。”

我忍著肩膀撞擊骨頭和摩擦的痛苦,一聲不吭的點了點頭。

話說回來,你不是跟他們一夥的麽?躲什麽啊?

心裏想過才後知後覺的察覺這或許是因為我的緣故,被我看見了殺人現場,少年不忍心對無辜的女人動手,不代表那些同夥也一樣。

“我的衣服……”眼看著大半個肩膀都要露出來,我實在忍不下去,小聲道:“至少讓我拉一下吧!”

少年一僵,原本平靜到冷漠的表情驀地出現一絲龜裂,仿佛是做了很大的決心一樣,緩慢的伸手拉住我下垂的衣襟,一寸一寸的收攏。

我勒個去你到底是有多純情啊!我、我才不承認自己臉紅了呢!

明明都上百了的老妖怪……

一小會兒那些人便都走光了,我松了口氣,示意他放我下來。

“啊……好麻煩,另一只去哪裏了?”我念叨著尋找丟失的一只鞋,大腿涼颼颼的,一低頭才發現原來衣服被劃開了個大口子,一走動就露出白花花的大腿,頓時內牛滿面。

“是這只嗎?”

我轉過頭,少年拎著木屐斷掉的繩帶,朝我淡淡望了過來,狹長的眼眸在月光的傾灑下顯露出紫色的光華,清澈見底,“壞掉了。”

殺人時純粹的不見一絲雜色,平常時,原來是這般普通安靜的孩子嗎?

我有些發怔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變成人類的世界~

長大些的小透

臉上還沒有十字傷痕的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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